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读孙绍振先生《名作细读》之感

作者:admin 来源:本站 发布时间:2022-09-20 14:40:20 点击数:266

教学处   郝蕾艳

青山妩媚,盼稼轩归来;佳作情深,待子期将至。

“名作”除了在其呈现的风貌含义上不输于“妩媚”的青山之外,予以为,“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所体现的审美主体与客观事物相互作用下产生情感激荡的独特手法,一定程度上与孙绍振老先生在《名作细读》一书中提倡的“还原法”等理论方法相通。即在实际细读过程中发生了“文本”与“读者”互相关照、互相作用的审美效果。如此便是我笑青山,青山怜我。

何以具体见得?

孙绍振先生在《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一书中这样评价舒婷的诗,“在舒婷的作品中常有一种孤寂的情绪,就是对人与人之间这种关系的反常畸形的一种厌倦,而追求真正的和谐又往往不能如愿,这时她发出深情的叹息”,又在《名作细读》中对其诗的手法和价值做了详细点评。

我想孙先生之所以能够直接切中以舒婷、顾城等为代表人物的朦胧诗的感情基点并用开放宽容的心态看待这一新的文学诗歌流派,大概与他个人独特的经历有关。“文革”十年的阶级斗争愣是将至少两千年传统的伦理纲常击了个粉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异化和扭曲的程度可见一斑。后因为“反右”时期坚持为“右派”辩护之旧帐,孙先生被重新分配由北京南下至福建,单从坚持为“右派”辩护这一细节来看,他论事客观公正,有原则和主见。  或许,孙老亦感念于斯,当舒婷的木棉穿越南国的烟雨独自挺立于橡树身旁,当鸢尾花在苦难的肩头歌唱,当老水车缓慢地纺着百年屈辱,人们发现了那瘦弱而坚强的“人”的价值,就像找到了那个在捉迷藏游戏里隐藏得最好的小孩,开始觉得惊奇,兴奋,自豪。这是孙先生的青山和青山眼中的他。

然而,如果说舒婷在80年代关于人的个性和价值的重新发现属于一个时代,一个社会,那么我想到的另一个诗人,一个“咽下铁做的月亮”的诗人,永远存活于现在与那条绵延的生产线的交界处。

许立志,一个“打工诗人”,他的诗歌其实并不符合严格意义上的诗——突出韵律和美感,也不似80年代及以后流行的朦胧诗和现代诗歌。他没有太大名气,或许你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想了解这个跌倒在社会主流文化中的诗人有着怎样的“传奇”。可我仍心存一点奢望,愿你能陪我摸一摸那冷硬被划伤的独白。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他们把它叫做螺丝

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

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

我咽下奔波,咽下流离失所

咽下人行天桥,咽下长满水锈的生活

我再咽不下去了

所有我曾经咽下的现在都从喉咙汹涌而出

在祖国的领土上铺成一首

耻辱的诗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我读了那么多诗歌,总觉得对于一个诗人的探讨,若无法体会他的痛苦,便不能读懂他的诗歌。没有痛的诗歌太浮,无法深入人心;没有苦的诗歌太浅,无法道出百态。孙老先生的“还原法”主张“不以艺术形象的一致性作为出发点,想象未经处理的原生的状态,原生语义”,这其实是原型批评的细化,即从作品中辨认出具有巨大意义和感染力的基本文化形态,寻找其反复出现的原型因素,对作品的意义内容作出解释。

“工业废水”“失业的订单”“机台”这些意象构成一个工厂和生产的整体,“奔波”“流离失所”“夭亡”“人行天桥”是外在生活状态和内心状况的统一,当“我”使劲地去咽下“长满水锈”的一切时,竟达到身心极限“从喉咙汹涌而出”,被鲜活的生命个体咀嚼但未能完全消化的东西流到大地上,夹杂着腥臭和肮脏,成了“耻辱的诗”——耻辱的活。最初,“我”咽下的只不过是一颗“铁做的月亮”,为什么许立志要固执地把螺丝当成铁做的月亮,而不是铁做的太阳,铁做的星星,是因为螺丝的表象特征跟月亮很像?可是现实中螺丝的种类不胜其数,我如何得知许立志咽下的是哪一种呢?是螺丝跟月亮的内涵相通?可它俩除了都是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存在外,还有什么相通之处呢?

也许它单纯是一种感觉的错位和升华,亦如孙老先生在书中提到的感觉结构立体化和纵深化一样,是许立志在长期高压的工厂工作下逐渐产生的感觉变异。他的诗无华丽词藻,无繁复形式,更多的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感受:月亮会如钢铁般坚硬冰凉,全无往日柔情;电梯成了会升降的棺材,而“我”亲眼看着它闭合……这些感受透露的是二十几岁的鲜活青春所不能承受之重!青春的美好张扬远不如生活的艰辛更令人印象深刻,他的诗无处不在呐喊,也一直流露出无奈。

让他痛苦的原因有很多,有很多黑暗的东西,但是更折磨心神的是作为一个诗人的情怀和理想,用许立志的话就是“自我存在的价值”,草木蝼蚁尚且有其用,一个人的价值倘只能在单调重复、枯燥繁重的流水线中实现,他是不甘心的。在与富士康合同期满后,他想过远离与重生,然而向书城自荐无果,或许还有很多冷冰冰的拒绝,四天后他又回到了诗歌的发源地,重新回到富士康工作。不久,他便朝着“月亮”跳去了,决绝般,不带一丝犹豫。

我很赞同孙老先生在分析《背影》时说的一句话“文学最大的价值,就是为人恢复那失去的另一半,让你变为完全的人”。朱自清先生通过一个背影,将父爱的笨拙隐忍烙印于心,而张晓风则藏起一件“羽衣”,悄悄窥探着一个母亲的嬗变和秘密。

“妈妈,你说,你是不是仙女变的?”

我是不是仙女变的?——哪一个母亲不是仙女变的呢?

张晓风的散文《母亲的羽衣》以我国传统民间神话故事《牛郎织女》作为整个文章的文化背景,浓厚略带神秘的气息与母亲的“仙女”形象交织,将母亲未出嫁前作为女孩备受外界宠爱和拥有青春时光中的甜蜜,与成为母亲后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历练中将全部的爱奉献给子女作对比,这是每一个女人都会经历的转变。哪一个母亲天生就是合格的母亲?十月怀胎的辛苦,家庭里外大大小小、琐琐碎碎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在消耗着她的青春和自由?如文中所言“她们是天神最偏怜的小女儿,她们终日临水自照,惊讶于自己美丽的羽衣和美丽的肌肤,她们久久凝视着自己的青春,被那份光华弄得痴然如醉。而有一天,她的羽衣不见了,她换上了人间的粗布——她已决定做一个母亲。”

在别人眼中越是没有实用价值的物品和行为,反被“母亲”悉心珍藏;被别人视为惊讶不寻常的事,在“母亲”眼中却又是那么自然平常。一旦,审美价值超越实用价值,给读者带来的艺术感受总是特殊,耐人寻味的。

“母亲晒箱子的时候是她另外一种异常的时刻,母亲似乎有些好东西,完全不是拿来用的,只为放在箱底,按时年年三伏天取出来曝晒。”

这些好东西里,张晓风唯一记得的是幅漂亮的湘绣被面,她的母亲总会说“别碰,别碰,等你结婚就送给你”。的确,在别人眼里的这些“好东西”真的不是拿来用的,只为放箱底然后被时常曝晒。可是,“母亲”依然会带着欣悦自足的表情,慢慢地翻看着。“母亲”的姿势在“我”眼里是仙女依恋着羽衣的姿势,“那里有一个前世的记忆,她又快乐又悲哀地将之一一拾起。但是她也知道,她再也不会去拾起往昔了——惟其不会重拾,所以回顾的一刹那特别地深情凝重。”

“母亲”总是告诉“我”,“当年的肴肉和汤包怎么好吃,甚至煎得两面黄的炒面和女生宿舍里早晨订的‘冰糖豆浆’”,而这样的事情总令“我”惊讶万分。

“我从有记忆起,母亲就是一个吃剩菜的角色,红烧肉和新炒的蔬菜,简直就是理所当然地放在父亲面前的,她自己的面前永远是一盘杂拼的剩菜和一碗‘擦锅饭’。”

然而“母亲”在回忆着这样的往事时,是平静的,是淡然的,不曾为这今昔巨大的差距悲伤唏嘘不已,仿佛一切本该如此,只允许自己在忙碌的生活中偶尔停下来,拂去箱子上的尘土,重新叠一叠压在箱底的“羽衣”,然后继续以一个母亲的身份,食尽人间烟火。

袅袅炊烟在我的青山里升起,白云生处,是谁的人家?欲报之德,昊天罔极,为人子女,莫说什么金山银山,陪着父母一起慢慢变老,听他们讲过去的故事,陪伴也是一种报答。

行文至此,一言以蔽之,文本细读的能力即是审美的能力,从一字,一词,一句,一行,一章中读出文之深意,法之精巧,更能读出自己,读出这天上地下独有的一份心意来,此不快哉!愿你我在喧嚣世俗中能含英咀华,口吐芳兰,呵一声青山常在,叹一方绿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