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知更鸟》读书随笔

教育处   郝蕾艳

我喜欢的小说，往往可以用一个词“完整”来形容，结构上或隐或现的勾连呼应，情节上环环相扣，人物形象是成长而饱满的，即使是一瞥而过的配角，细细品味，也能从只言片语中，感受他们饱满生命的一角，主题符合有核心的多义性，宛如蓝宝石。

我喜欢的小说语言还要幽默些，这种幽默是让人读来会心一笑，或者拍案叫绝的，绝不是矫揉造作，为了某种效果而写。或许，这就是我喜欢读小说的原因，读着，读着，总有不期而遇的惊喜：时间，仿佛撒下亮晶晶的魔法粉末，大萧条时期的美国，有个穿背带裤的六岁女孩；空间，文字浮出纸面，一个词就搭成了一个梅科姆小镇。哈珀·李的《杀死一只知更鸟》，怦然间，就让你立在蕾切尔小姐的芥菜畦里，表演从夏天开始的故事，故事里有杰姆，斯库特，迪尔，阿蒂克斯，怪人拉德利，噢，还有一只知更鸟。

“知更鸟”作为小说的标题，它的象征义是不言而喻的。小说第一次出现“知更鸟”是在第一部第十章：阿蒂克斯有一天对杰姆说“我宁愿你在后院射易拉罐，不过我知道，你肯定要去打鸟的。你射多少蓝鸟都没关系，但要记住，杀死一只知更鸟就是一桩罪恶。”莫迪小姐解释给斯库特：“知更鸟只唱歌给我们听，什么坏事也不做。它们不吃人们园子里的花果蔬菜，不在玉米仓里做窝，它们只是衷心地为我们唱歌。这就是为什么说杀死一只知更鸟就是一桩罪恶。”

通过这两句话，简单可知，知更鸟象征无害并且能给他人带去美好的人或事物，甚至是一种无私奉献，因此，诽谤、抹杀这样的人或事物是残酷、罪恶的。“罪恶”与“撒旦”同源，可见杀戮天真无辜的美好，宛与魔鬼同行。

在汤姆·鲁滨逊的公开庭审中，等待宣判前，有一大段描写斯库特感觉的文字：“它和上个冬天的记忆没有什么不同，尽管这个夜晚很闷热，我也打哆嗦了。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法庭里的氛围都变了，变得和那个寒冷的二月的早晨一模一样。知更鸟不叫了，莫迪小姐新房子上的建筑工们停止了敲击，每一户邻居家的木门都关得像拉德利家一样严。一条荒凉的、紧张等待着的、空空如也的街道，而法庭里却是坐满了人。闷热的夏夜和冬天的早晨，它们竟然毫无区别。”

我读到此段时，由于完全沉浸其中，捧书的手格外冰凉，我也和斯库特一样，紧张等待最后的宣判，这个善良勤劳、热心、年轻力壮、左臂残废、有着两个可爱小孩的黑人，“他这样一个安静、礼貌、谦逊的黑人，纯粹因为鲁莽而去‘可怜’了一个白种女人，却不得不用自己的证词去对抗两名白人。”通过阿蒂克斯的辩护，我们可以明显发现汤姆·鲁滨逊完全是无罪被污蔑的，如果非要给他一个罪名，那就是他是当时的“黑人”。

奇迹没有发生，“泰勒法官在宣读陪审团的表决：‘有罪……有罪……有罪……’我偷眼看了看杰姆，他的手在栏杆上抓得发白。”汤姆·鲁滨逊被关押到了恩菲尔德监狱农场，然后，我想他是真的绝望了，才会发疯般狂喊乱叫着冲到栅栏跟前，就往上爬，然后中17发子弹，身亡。梅可姆镇的安德伍德先生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他只指出一点：“杀死残疾人是桩罪恶，不管他们当时是站着、坐着，还是在逃跑。”他把汤姆的死比喻成猎人和孩子对唱歌的鸟儿的愚蠢杀戮。其实，汤姆·鲁滨逊的故事是有原型的，这也暴露了种族歧视问题根源已深。

如果说汤姆是被杀死的“知更鸟”，那怪人拉德利则是被困住的“知更鸟”。

小说第二十八章里，“我们已走到拉德利家房前……在我们头顶高处的黑暗中，一只落单的知更鸟正不停气地翻唱着它的曲目，幸福得忘记了是站在谁家的树上。它先来了一段葵花鸟尖利的‘叽叽’声，又转为蓝背鸟暴躁的‘嘎嘎’声，稍后又变成了破维尔鸟忧伤的哀叹曲：‘破维尔，破维尔，破维尔’。”今夜，落单的知更鸟高歌；今夜，黑夜的怪人微笑。

怪人拉德利的故事是小说的暗线，从开篇迪尔、杰姆、斯库特千方百计想引诱拉德利出来，拉德利为了表示对杰姆和斯库特这两个孩子的喜爱，在树洞藏礼物，引领孩子们发现，再到最后拉德利出手相救，才免使鲍伯·尤厄尔砍死杰姆和斯库特正式出场，“他把两根拇指勾进皮带里，全身掠过一阵奇怪而轻微的痉挛，好像听到了指甲刮石板的声音。不过，在我惊异的凝视下，紧张的神情从他脸上慢慢消失了。他嘴唇微张，露出了一个羞怯的微笑。我们这位邻居的形象，被我突然涌出的眼泪弄模糊了。‘你好，怪人。’”我也情不自禁跟着斯库特轻轻说了一声“你好，怪人。”阿瑟·拉德利少年时叛逆被父亲老拉德利强制关禁闭，并且因为镇上的流言使人都认为阿瑟·拉德利得了精神病，结果导致他一直被困锁于“令人伤心的灰房子里”。 莫迪小姐和斯库特讲起阿瑟·拉德利的父亲浸信会基督徒老拉德利时说：“有时候，某个人手中的《圣经》，比别人手中的威士忌酒瓶还要恶劣……就是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太担心来世，以至于都没学好怎样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于是，老拉德利选择了这样一种对待儿子阿瑟·拉德利的方式——禁锢，用牺牲儿子来保全自己的来生。莫迪小姐说阿瑟·拉德利：“不管人们说他做了什么，他对我说话总是很礼貌，总是那么彬彬有礼。”我们通过树洞礼物“奖牌、口香糖、斯库特和杰姆兄妹小雕像”也能感受到，阿瑟·拉德利其实是一个礼貌、聪明、热爱生活的孩子，可是他被畸形的家庭教育和小镇人的偏见、流言给困在了自己的少年时期，困在了矛盾中。

然而，他并未失声，在小说结尾，一面是“他的手掌贴着墙壁轻轻滑动，留下两道油腻汗湿的印渍”，一面是他勇敢冲上前与尤厄尔搏斗，那“被撕破的斜纹布衬衫”恰成了他重新冲向外界、怪异又胜利的旗帜，保护了杰姆、斯库特。阿瑟·拉德利胆怯着，高歌着……

“迫害都来自那些带有偏见的人”，杀死知更鸟的是——偏见，因为偏见，人才会被分为三六九等；因为偏见，“一个那么痛恨希特勒的人，怎么转过脸来就对家乡人这么恶毒？”；因为偏见，“我们这种人不喜欢坎宁安家的人，坎宁安家的人不喜欢尤厄尔家的人，尤厄尔家的人又鄙视黑人”等等，其实阿蒂克斯一直告诉我们，应当如何避免偏见。“你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从他的角度去看问题……除非你钻进他的皮肤里，像他一样走来走去。”不过这一步需要“勇气”，当一个人试图真正了解别人的同时，也是在了解自己。杜博斯太太的山茶花，便是勇气的象征。“勇敢是：当你还未开始就已知道自己会输，可你依然要去做，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坚持到底。你很少能赢，但有时也会。”阿蒂克斯难道不正是如此践行吗？他为汤姆·鲁滨逊的辩护，从一开始，就知道失败几率很大，可他仍然尽心尽力，希望带来一点点改变。

哦，还有一本书，《灰色幽灵》，第一章“迪儿只好做了个宽容的让步：‘只要你跑过去碰一下那房子，我就不说你逃避，还把《灰色幽灵》换给你’。”这是三人组为了引诱怪人拉德利出来的一个计策，我认为这本书就是暗示阿瑟·拉德利，原文中有“房子里面，住着一个恶毒的幽灵”“在一片静寂中，却出现了一派模糊景象：一幢带破败的棕色门的灰房子……你说怪人拉德利为什么不离家出走……”，小说终章，“杰姆的一本书，叫《灰色幽灵》。”而这本书的内容是“阿蒂克斯，当他们终于看到他时，才知道他根本没做那些坏事……他其实是好人”，我觉得此处是在暗示前文中对阿瑟·拉德利的诽谤，说他用剪刀刺伤父亲的腿，说：“任何暗中发生在梅可姆的小罪行都是他的功劳。”阿蒂克斯对此回答道：“当你最终了解他们时，你会发现，大多数人都是好人。”

当我们也想义愤填膺去评论某个人某件事时，去化身为正义使者时，也请慎重得思考一下，这儿是不是有一只从远处飞来的知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