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学生学习动机心理辅导案例一则

孙开霞

“幻想”是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佛洛伊德列出的十六种心理防御机制之一，它是指当人无法处理现实生活中的困难，或无法忍受一些情绪的困扰时，便让自己暂时离开现实，在幻想的世界中得到内心的平静和达到在现实生活中无法经历的满足。

“幻想”是高中生群体中常见的心理防御机制之一，高一女生小梅在面临学习压力时，也启动了这种心理防御机制。只不过，她的幻想是以过分担心的面目出现的。

个案描述

小梅，16岁，独生女，高一学生。小梅生日那天，父亲送了一只大蛋糕到学校给她。同宿舍的女孩都为她庆祝，在一片祝福声中，小梅却流下了眼泪，她们都以为小梅是因为幸福才流泪的，只有小梅知道自己流泪是因为悲伤和愧疚。

原来，这只蛋糕是小梅的祖父母买的。老两口是农民，他们所有的收入来源，除了靠种蔬菜卖钱，就是每月250元的养老金。所以，他们珍惜每一分钱，不会轻易花钱，然而，他们却很舍得在小梅身上花钱：每年都会买生日蛋糕给小梅；每逢小梅去看望他们，他们都会做一桌好菜。这看似平常的隔代之爱，其实并不平常。

小梅三岁时，父母外出打工，把她留给了祖父母。虽然一年半后，父母又把小梅接到了身边，但在那段时间里，祖孙之间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此后，小梅更是把他们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因着这份深厚的感情，小梅便把好好学习当成报答祖父母的方式。小梅说自己在初中时，几乎不需要过多努力就能考出很好的成绩，而且一直位居前五名。优异的学习成绩让她觉得自己很好地报答了祖父母。可是自去年九月上了高中后，小梅在三次重要考试中都没有获得理想的成绩，这让她非常焦虑。

疏导过程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已经很努力地学习了，可成绩总是上不来。我觉得特别愧对我的爷爷奶奶。孙老师，我现在每天都在担心他们会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死掉。他们要是死了，我就没办法继续努力学习了，我也无法再待在学校里了。”说到这里，小梅的声音越发哽咽，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能理解小梅对祖父母的感情，可是我有点不能理解祖父母的生命状态与她能不能待在学校的关系：“因为他们去世了，你就必须离开学校吗？你准备到哪里去？”

小梅点点头，回答说：“待在家里。”

“待在家里干什么？”

“抱着他们的照片，每天和他们在一起。”

“不上学了吗？”

“不上了，没有爷爷奶奶，努力学习还有什么意思！”说完这些，小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小梅的情感经历中，祖父母是她心灵成长的依靠和生命活动最重要的动力来源。同时，学习是小梅主要的任务，也是她获得成就感和价值感最主要的途径。于是，小梅很自然地以学习成绩来回报祖父母。

初中时，由于成绩优异，她无需担心不能回报；进入高中后，不理想的成绩不仅影响了她的自我价值评估，更让她感觉到回报祖父母的希望渺茫。

小梅的内心是痛苦的，虽然外在表现上并没有颓废下来，仍继续以努力的姿态去应对学习上遇到的困境，然而这个姿态是现时的她不能承担的，所以自动产生了以“幻想”为主要表现的心理防御机制。祖父母的死，便是小梅在潜意识里为解决自身压力幻想出来的解决方法。在她的幻想里，她不仅预想了祖父母的死，还为自己设计了情绪、行为。

在小梅以担心为面目的幻想里，祖父母的死可以帮她逃离现实的学习压力，但是小梅有没有意识到这层内在关系呢？我还不确定，于是，我试探性地问小梅，是不是学习压力已大到无法承受？小梅未置可否。这让我感觉到她内心充满了纠结与挣扎。

“我只是感觉压力太大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小梅呜呜地大声哭了起来，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了。大声哭泣了一会儿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安静。

“老师能理解你对爷爷奶奶的感情，也知道你是真心希望他们好，但如果把担心换成祝福，你觉得会不会更好一点？”

“或许会更好一点，可是我真的太害怕他们离开我了。”

“越害怕，便越担心。当你过分担心他们的时候，你想到的全都是不好的事情。这不是对他们的祝福，而是对他们的伤害。”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小梅惊呆了：“老师，担心不是爱和关心的表现吗？怎么成了伤害呢？”

我继续说：“好事是大家乐见其成的，只有不好的事，才会去担心、注意。你想想，你担心的是好事，还是不好的事？”

“哦，是不好的事。我怕他们离开人世，怕自己没有依靠，怕成绩不好，怕没有学习的动力。”讲到这里，小梅突然自责起来：“我对爷爷奶奶真是太不敬了，他们对我这么好，我真不该这样。”

“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他（她）的心理发展的自然结果，你也一样，所以不必过多责备自己。他们都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已到了人生的暮年，死亡是不可避免的自然规律。可是，小梅，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的学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爷爷奶奶？”

我正要继续说下去，小梅插话问了一句：“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就在这里，当你为自己学的时候，你是学习的主人。因为你知道学习对你个人成长的意义，所以即使是遇到了考不好的状况，也能较好地处理。但是，你现在的学习是为了回报你的爷爷奶奶，一旦考试成绩不好，你的心理上便会产生强烈的挫败感。”

“老师，难道我担心爷爷奶奶死掉，也是挫败感在起作用？”

“爷爷奶奶是你学习的外部动机，并且是你主要的动力来源。如果外部动机成了一个人做事的全部动力，且这件事做得又不是很成功的话，就很容易导致这个人情绪不稳定，并对学习、生活、工作失去信心。为了降低风险，在不改变自己的情况下，人们就会希望那个外部动机源发生改变，甚至消失。”

“是啊，我长久以来的认真学习，都是为了回报爷爷奶奶。我越希望回报爷爷奶奶，我的压力就越大。这压力让我难以承受，而以前我没有担心过爷爷奶奶死掉。老师，我突然觉得我内心深处是希望他们死的，那样我就可以离开学校，不用承受学习的压力了。”

“你的反思非常深刻，超出了孙老师的预料。其实，这就是你的心结。现在，你看到了这个心结，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打开这个心结，那么，你以后准备怎么做呢？”

“一是要明确自己是为自己学习；二是不再胡乱担心，真心祝福爷爷奶奶健康长寿。”小梅回答我。我点头，表示赞同。

咨询结束时，小梅感谢我给她打开了思考问题的新角度。

案例反思

幻想祖父母死亡的心理防御机制，是小梅外显的解决问题的措施，而其更深层的原因，是她对高中学习的失控。

在初中时，小梅学习成绩优良，即使是玩多过学，她也能应对自如。这种应对自如源于她掌控了学习，是学习的主导者，因此她对个人价值和学习能力的判断也是积极的。　　但是到了高中后，由于环境、学习内容及竞争对手层次的提升（小梅所在的学校是一所生源非常好的学校），小梅遇到了始料未及的状况——她丧失了学习上的优势，这不仅使她在学习中处于不利的位置，还让她对自己的价值产生了怀疑，更导致信心不再；而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她不能以好成绩来回报祖父母了。这是最大的丧失。

倘若小梅在进入高中后的每次考试都能获得优秀的成绩，她就不会产生心理上的焦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祖父母产生强烈的愧疚心理，更不会出现幻想祖父母死亡的心理防御机制。

在高中阶段，像小梅这样对学业失去控制的学生不少。他们的共同特征是，在初中学习成绩都比较优异，对自己非常有信心，对未来高中学习的预估过于乐观，对可能遇到的困难估计不足。所以，一旦在高中学习中处于失利位置时，就特别容易失去信心，严重的甚至自暴自弃。

此种状况在高一新生中表现得特别明显。自2014年10月份以来，我就接到多个家长的电话，他们反应自己孩子以前成绩很好，现在不好了，该怎么办？这些孩子往往都拒绝父母单独和我面谈的建议——让孩子和一个陌生的老师进行倾心交流，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所以，我只能通过班主任了解他们的状况，或者通过书信与他们进行交流。由于对我职业身份的敏感，以及他们对心理咨询还没有正确的认识，一般情况下，这样的交流都是单向的，效果也难以评估。

因此，对这些在学习上丧失控制权的学生，老师们要给予特别的关注：帮助他们客观分析形势，重塑对自己的信心，以踏实的态度来面对高中学习。其实，他们也并不希望自己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们也知道需要去努力。只是目前的困难是他们暂时克服不了的，而我们需要做的是以同理心感受，以耐心等待，以信任引导，以积极的期待祝福。

每一朵花都会开放，只是时间早晚不同而已。（作者系江苏省镇江市大港中学）

《班主任》杂志

2019年6月17日